那时候,每年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,村里孙大伯和我是最忙的。孙大伯要给人家杀年猪,孩子们总跟在他背后喊着:“猪一叫,年就到。”而我从小练就的一手毛笔字写得还不算难看,忙着给村人写对联,所以我和孙大伯两人,把村里过年前的气氛搞得是红红火火。
写对联是我的业余爱好,说文点叫“书法”,按村里人的讲法是“写门对”。别看这只是过年前很简单的一件小事,但在当时的乡下却是过年前很重要的。记得在我没有上学前,因为父母亲不识字,家里每到过年前,父亲就早早从街上买回红纸,到邻村一位老教师家里,排上大半天的队才等上他写好对联。后来我上学读书时,父亲经常告诫我要好好念书,好好写字,过年写门对不求人。
我辜负了父亲没有把书念好,却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。我有十多年为村人写对联的历史,每年写对联,都要写上好几天。虽然写得手酸腰疼,但一年帮村人一次忙,也毫无怨言。如果谁家去年让我写,今年没要我写,我心里还有种失落感。
说起写对联,历史上最著名的是苏东坡《愧添对联》的故事。少年出名的苏东坡,觉得自己名气大了,就有点飘飘然起来。有一年,他给自己家写了一副对联:“识遍天下字,读尽人间书”贴在大门上。几天后,来了一位白发老人,拿着一本书到了他家,老人见了苏东坡说:“今日,老朽特来向苏公子请教。”见有人登门请教,苏东坡是满心欢喜。他接过老人手上的书,翻开一看,顿时傻眼了,书上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。苏东坡顿时面红耳热,惭愧地说道:“恕学生冒昧,口出狂言了,还请老先生原谅我的无知。”苏东坡终于明白,世界之大,学问如海,自己所知道的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。于是提笔在上下联中添加了四个字,改成:“发奋识遍天下字,立志读尽人间书。”与原先的对联意境大不一样了。此后,苏东坡发奋学习,终于成为一代文豪。
历史上没几人能和苏东坡相比。我等草根写对联的内容,大部分都是写现成的对联,譬如每年新历书上的对联,还有报纸上刊登的对联。偶尔我也自编一些赞颂当下时代的对联,譬如“邀春共奏时代曲,逐梦同唱幸福歌”、“新风总伴新年至,好梦又随好运来”、“书溢瑞气文出彩,家沐春风国圆梦”……乡亲们虽没有多高的文化,他们说只要是我写的对联,过年时往大门上一贴,就万事大吉了。
那时乡村写对联还有一个特点,就是逢门必写。大门后门要写,厨房卧室也免不了,牛屋猪圈门都要写上“五谷丰登,六畜兴旺”之类的吉祥语。甚至在牛角上、水车上、锄把上、门前的树干等等不便贴对联的地方,也贴上写有“福”字的小方块,增添过年的喜庆气氛。
斗转星移,后来街上有了长短不一、内容和字体各异的印刷体对联出售,而且纸质好,字也好看。于是,村庄里手写的对联就少了。但尽管如此,每年还有少数人买来红纸让我写,他们说手写的对联有真实感……
如今,不管是城里也好,乡村也罢,过年时家家户户门楣上贴的对联都是统一的印刷体。我觉得,印刷体对联好看也方便,但印刷体对联少了鲜活的书写意味。虽然手写的对联已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,成为渐行渐远的历史。但每次看那些印刷的对联,我总会情不自禁想起自己手写的那一副副对联,它们在我的眼前尽情地舒展,成了挥之不去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