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年幼久居乡村时,家还只是土墙房屋,厨房的灶台其实也是用泥巴与砖块累积起来的。尽管那时的生活不免有些清苦,但我的心中却时常感到非常满足,好像那时的记忆,除了欢乐还是欢乐,并没有什么烦恼。尤其是,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冬天,寒冷在外虎视眈眈盘踞着,而此时的我最喜欢缩着身子守在灶台前,一坐就是大半天。
我时常觉得,寒冬里有两种温暖,一种是阳光的味道,一种便是泥巴灶台所提供的温暖。阳光的温暖是自然所赠,几乎很好得到,而灶台的温暖,则是靠着一家人的努力,准确地说,是靠着父母的打拼,因为那时的我并没有什么能力为家出力,除了调皮就是淘气。那个小家,有着我们的幸福。
坐在灶台前,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莫过于烧火了,尤其是打着给母亲干活儿的幌子,便可以趁机烤火,多享受几分温暖。大可不必担心燃料是否充足,因为柴火就一捆捆地放在我的跟前:木柴、树枝、藤蔓、玉米梗、高粱秆、麦秸、稻草、枯叶……仿佛一切能够助燃,皆可被用来当做柴火。记得小时候,曾烧过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柏树枝,只不过新鲜的柏树枝潮湿,烟雾缭绕,实在呛人。于是我就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儿:“柏树枝儿呀,蒙蒙烟雾一片片儿呀,又熏眼睛又呛人呀……”逗得老爸老妈一阵哄笑。还曾烧过竹子,尤其是那种水分将干未干的竹子,竹子的枝丫其实不用在意,因为一下子就会被火苗引燃,而没有被削开的竹棍却是我要时时防备的,只要它爆炸时发出“嘭”的一声,我就得快速躲闪,有时稍不注意,躲闪不及,手上可能会被蹦出来的火花烫出一个红色的小疙瘩,若是处理不当,起个小水泡也会折腾三五天。
灶台上则是另外一片天地。香味浓厚的腊肉,热气腾腾的炝菜,刚炸好的地瓜丸子与花生米还带着油火的“呲啦”声,炒好的蘑菇和肉丝,还有熬好的腊八小粥正在欢腾地冒着白雾。通常,我趁着母亲走出厨房之际,便会伸出小手,赶紧抓几个地瓜丸子丢进嘴里,呼着热气就吃了起来。母亲知道我馋,也很少责备我,见碗里少了几个地瓜丸儿,就对着我说:“你呀你,咋这么馋,就知道偷吃!”多次与厨房和灶台打交道,我也摸索出了几个烧火的小技巧,煮汤熬粥必须文火慢炖,不急不躁;而炝菜煎炸必须用猛火旺烧,做出来的饭菜才会更加香味十足。
灶台上一派饭香扑鼻,而灶孔里甚至烤火的火堆边儿也潜藏着美味。每次烧火之前,我总不忘了在热腾腾的柴火灰里埋上一些小物件儿。通常,像地瓜、土豆、萝卜,自不用说,玉米、花生、黄豆粒儿,也同样齐聚在一个小火堆里。大概“遍地英雄下夕烟”,所描述的就是这番景致的。其实,我还曾悄悄地烧过鱼,先把鱼刮去鳞片、清除内脏,再反反复复用清水清洗干净,往鱼里边撒上一些盐和料酒,在鱼外边裹上一层细腻的黄糯泥巴,采几张芭蕉叶或者梧桐叶将鱼一包,再藏进热灰里,等到下肚的食物都消化了去,鱼差不多也就烧好了。除去烧至焦黑的泥巴,烤熟的鱼香味便立刻飘满了整个屋子。也不用筷子,随手掰一块儿,往嘴里一送,嘿,怎一个“香”字了得。
当然,有时也会碰上这样的情况:土豆地瓜鱼肉接连下肚,一来二去,吃坏了肚子。这时候,母亲便会走进厨房切下几片生姜,再配和着紫苏叶儿一同煮汤,保准儿那叫一个食到病除。于是,我又多学到了两件本事,一件是吃坏肚子后怎么应对,另一件当然还是怎么吃,或者说怎么换着花样吃。是的——烤生姜,这是我大胆的一个尝试。母亲也抿着嘴,片刻便识破了我的小伎俩,并没有拆穿。等到生姜烧熟了,我还是轻车熟路地往嘴巴里送,可一口咬下去,那真叫一个辣嗓子!母亲这时候也不会忘了调侃我一番,“你个小馋娃,你这叫自作自受。”我便跑去堂屋快速喝上几口凉茶,茶水下肚,一会儿,嘴巴里似乎又在惦记该吃东西了。
成年之后,背起行囊,远离了故乡,在城市的街角行走,很少见到炊烟,更见不到类似农村自家小屋里的土灶,大抵,灶台的美味,简单的幸福,单纯的快乐,只属于童年。然而,那可亲可敬、温暖熟悉的柴火,却让我一生都充满力量,温暖从心头流溢全身,那是家人的关爱,以及故乡的庇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