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子里有人给孙子过满月,父亲坐席回来,母亲正在院子里晒玉米,看到满院黄灿灿的玉米粒,父亲又想起了曾经借给姥爷的那一袋玉米。其实那袋玉米姥爷在次年秋后已经还给母亲了,只是当时父亲出门没有看到。
父亲踉踉跄跄踩着院子里摊薄的玉米粒:“你们父女俩联合起来哄我。”母亲看着满脸通红的父亲,闪身进了屋,谁知道父亲脚下的玉米粒打滑,摔了一跤,这下父亲就耍起了酒疯,随手拿起旁边的玉米棒子、盆子等都向母亲掷去……
我放学回家,父亲刚被邻居拉走了,母亲正在清扫地上的玉米,看见母亲肿胀的脸和手上的血道子:“妈,我爸又喝酒了”。母亲把玉米粒往一堆扫,半天才悠悠地说:“你帮妈把玉米扫扫,等会我去乡上,我要跟你爸离婚!”看着母亲受伤的样子,我难受地点点头,拿起木掀给母亲帮忙,清扫成堆后用塑料布盖好,然后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母亲上了大路。
乡政府在街北头,我和母亲进了乡政府的院子,径直进了顶头的一间办公室,母亲坐进门口的竹椅里,深深叹了一口气,办公桌后面的人半抬起头,从镜框上翻着白眼仁瞅着母亲:“咋了,又打锤了?”
“田书记,这次我坚决要离婚,彻底过不下去了,你看……”母亲哽咽着指着肿胀的脸。
“这成娃子!”成娃子是父亲的小名,田书记停了手头的工作,给母亲和我倒了水:“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,喝了酒就不知道姓啥了!”
田书记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,准备做记录:“这次真离呀?你想好了,娃都恁大了。”
“肯定要离”,母亲很坚定地说,“再不离,我哪天就没命了,你看这次打成啥样了。”
“还敢打人,欠收拾!”田书记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,“打人是违法的,小伙子你说是不是?”田书记看了懵懂的我一眼。
随后田书记合上笔记本,起身掀开竹门帘朝外喊:“小刘,你下去把袁所长喊上来。”
田书记给母亲续了水:“先喝水,敢打人,让派出所收拾他。”
房间突兀地静下来,像正在轰隆的机器突然断了电,只有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响着。
“真抓呀?”过了几分钟也像是过了很长时间,母亲嗫嚅着,举起水杯放在唇边,望着田书记。
“打人,不仅要抓,还要罚款,没王法了,关他几天,看他还打人不?”田书记似乎真来了气。
隔会小刘进来回话,说袁所长出案子去了,给办公室说了,等会完了就来。
“你也是”,田书记继续说:“再喝醉了,不给开门,不给他做饭,饿他个三两天,看还厉害不?”
“哎,他胃不好,不能饿。”母亲抿了一口水,“多加一口米也费不了多少柴禾多少水,再说他自个儿又不会做饭!”
“都是你惯的”,田书记的声音有点大。
正说着,食堂喊着开饭了,田书记多打了一碗菜,两个馒头给我和母亲。
我拿着馒头咬了一口,被母亲抢了过去,母亲说:“我们一人一半,这个留着给你爸吃,他一喝酒,就不吃饭,中午没吃,这都啥时候了!”
田书记叹了口气,白了母亲一眼,端了碗自顾出了门,蹲在门口,边吃边跟来往的人打招呼。
只听外面有人说话,田书记喊了声:“老袁,回来了。”
一听是袁所长来了,母亲有些紧张,贴着竹门帘听田书记跟袁所长嘀嘀咕咕说话,然后呼地一声掀开门帘:“袁所长,你抓人时轻点,他前些年腿受过伤,吓唬一下,就行了。”
只听外面田书记发脾气:“你是不是来离婚的,赶快吃饭,吃了回去!”
袁所长愣在哪里:“田书记,那……”
“算了,算了”,田书记摆摆手:“过几天再说。”
等吃完了饭,母亲跟田书记告辞,田书记阴着脸没搭腔。
出了乡政府,看见父亲的驴车停在坡底,见我们出来他咧开嘴一脸讪笑着。
“成娃子,你给我好好的!”身后传来田书记的声音,“我可跟袁所长打好招呼了,再有下次,就拘留你!”
“田书记,不敢有下次”,父亲伸手扶母亲,母亲一摆身子挣脱了,田书记伸了手和我把母亲扶上了驴车。
太阳落在了山顶,被几朵镶了金边的云彩捧着,越发地通红了,路旁白杨的叶子和风絮絮叨叨说着话。坐在驴车上,母亲不断地跟我努嘴,我一脸呆愣,母亲只好自己伸手掏出口袋里的馒头,啪的一声拍在车辕上,父亲拿起来,吧唧吧唧地吃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