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天逛菜市,看到一摊摊新鲜的蔬菜,不知不觉,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口老窖,它深居在故乡的大地之下,藏着流金岁月。
那年头,每当秋收,地里的蔬菜吃不完,为了过冬,人们将它们做成干菜、腌菜。久而久之,大家吃腻了。如果能有一种办法,能让蔬菜保鲜,随吃随取,一直吃到开春,那该多好呀!
日思夜想,大伙儿决定挖一口窖!
说干就干。趁天晴,秋收后的人们,开始了选址。选来选去,大家一致看中了村中央的一片地。那里地势较高,背风向阳,土壤结实,土质干燥。即便挖深一些,也不会渗水。最为关键的一点,它就在大伙儿的眼皮底下,可防偷盗。
锣鼓喧天,彩旗招展。“挖——”,随着村长一声令下,顿时,上百把铁锨齐齐切下,大地随之一颤。一时间,男女老少齐上阵,女的负责挖土,男的负责挑土,老人负责做饭,小孩就当下手。三天过后,一口深达十米的大圆坑展现在大家面前,犹如大地之眼。而村西头,一座小土山因此拔地而起。
沿着一道斜长的台阶走下去,就来到了窖底。仰头而望,发现天空变得又圆又小,如同坐井观天。令人叹为观止的是,村人在壁上开凿了洞穴,一口口,让人联想起了原始人类的穴居生活。
一时间,村里像过节似的,大家一窝蜂似地奔向地里,将蔬菜收回,经挑选后,一排排晾在地窖周围。“下窖——”,随着村长又一声令下,人们欢天喜地,有条不紊,分门别类,挑着蔬菜,走下台阶,将它们整整齐齐码在四壁洞穴。
“冬曦如村酿”,金黄色的阳光,从苍穹直直泻下,透过半明半暗、半紫半蓝的光线,可以看见青青鲜鲜的蔬菜,有大白菜、卷心菜、马铃薯、白萝卜、胡萝卜、山药棍,还有红薯、芋头、生姜、洋葱、芫荽。它们仿佛冬眠了似的,静静地卧在那里。
“封窖——”,随着村长的再一声令下,十几根粗长的木柱横跨窖顶;待牢固后,在大木柱之间嵌入小木柱;接下来,在小木柱之间再钉上木条;最后,覆上苇箔,盖上稻草,压上土。此时人走窖上,如履平地。
因地窖深入地下,一年四季保持较低的恒温状态,储藏在地窖里的食物,能够很好地抑制其自身的呼吸,减少了有机物的分解。如此一来,储藏的时间、保鲜周期可以更长久,不易发生腐烂变质。除了蔬菜,村里还将高粱酒、地瓜酒、苞谷酒贮藏在窖里。时间一长,地窖就有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味。
一夜醒来,大地一片白,下雪了!
因仓里有粮、窖里有菜,即使再大的雪也不怕。整整一个冬天,村里人家,灶火红红,炊烟袅袅,一棵棵新鲜的蔬菜,被定时“请”了出来,走向餐桌。
一晃进入腊月,小年过后是大年。春节,意味着即将步入春天。这是整个冬季分菜最多的一次,当然还有酒。这天一大早,村中央人山人海,一个个呵着热气,脸上红扑扑,眼睛亮晶晶。“真新鲜呀,像刚从地里采回似的!”“不错不错,颜色一点也没变。”人们在分到蔬菜美酒后,不忘燃放鞭炮庆祝,同时在窖口贴上火红的对联:粮丰天下定,窖满人心安。横批:别有洞天。
后来,村里分田到户,这一口地窖渐渐闲置了下来。村里有了大棚菜,集市有了四季蔬,富裕起来的人们,纷纷添置了冰箱。尘烟与大雪,仍在每一年冬天光顾这一口老窖。多少年又是多少年过后,它成了一处遗址,寂寞了下来,最后彻底荒废了。
老窖,见证了乡村岁月,藏满了人间烟火。虽然如今已空空,却盛不完逝去的回忆、游子的乡愁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