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诗人郑愁予佳作《错误》邂逅,缘于小女中学时期的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题。

10年前,我与妻陪读于县一中附近,居于一处约50平方米斗室。一日中午,小女放学归来,刚一进屋,便急急地拿出一张语文试卷,指着其中一道现代文阅读理解题求助于我。是时,久于世俗中为“五斗米”讨生计的我,早已绝意于文学多年,于是仅用余光随意一扫。不料,冷漠歇息了十多年的那根神经瞬间如触电一般,“嘎嘣”一声若世纪苏醒。目光不再游离,立马定格于纸上那一行行磁石般的文字:我打江南走过/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/东风不来,三月的柳絮不飞/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/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/跫音不响,三月的春帷不揭/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/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/我不是归人,是个过客……

一幅春光四溢的古镇美景,一页诗意盎然的水墨江南,霎时跃然纸上。清丽脱俗的文字,令人耳目一新;悠悠不断的情丝,叫人魂牵梦绕。 向晚的江南,青石小巷里,一个美丽的女子,或临窗或依门长久凝望。巷口,嗒嗒的马蹄声传来,女子心跳加快,莫不是我久盼的情郎归来?一阵骤喜。然而,马蹄声过,归人竟是过客。独守空闺的女子,心中的期盼如同悬崖顶上的一块巨石,倏忽一下,坠入谷底。满腔希冀化为无边的失落,寂寥的心为之一颤;顷刻,令人揪心的痛透过全身每一寸肌肤,弥漫小镇每一处角落。

诗中情景,立刻让我想起晚唐诗人温庭筠的那首《望江南》:梳洗罢,独倚望江楼;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;肠断白蘋洲。两首诗都是表达居家年轻女子对久出未归的心上人无限思念。一个以“蹄声”喻“归人”,一个凭“江帆”寄“情愫”,虽然喻体不同,意境却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在中国爱情诗歌的长河里,描写宫怨、闺怨的作品不在少数。而如此委婉脱俗、意境悠远的句子,却是凤毛麟角。比之“炉薰阖不用,镜匣上尘生。绮罗失常色,金翠暗无精”之类,定然是毛色不同,天壤之别。读罢,却有另一种感觉浮现于脑海。诗是好诗,但如此复杂的情感,却不该留给涉世不深、情窦未开的孩子们去品鉴。这位出题老师的做派,是不是犯了一个古老的错误?对牛弹琴。

事隔多年,这个美丽的《错误》却一直深刻在我的记忆里,至今难以忘怀。

不久前,中午正于一位亲戚家里小酌,高中同学微信群里有人“艾特”我,要求续诗。我仔细一看,原来是班里陈君发的一幅美女同学昔日旧照,引发了共鸣。当年,同学结伴游于长沙靖港古镇。一扇漆黑古朴的木门,半开半闭,美女“某姿”身着一袭碎花布长摆裙,娉娉婷婷。青丝垂肩,随风微乱,盈盈飘逸。清清浅浅的目光,依门侧首而望。此情此景,立令班里素有才子美誉的彭君诗兴大发:门扉依就望君归,果然白马奔驰回。然而诗路一时小滞,故点将于我。此时,酒兴正酣,突然脑子里灵光乍现,《错误》里的画面一闪而过:门扉依就望君归,果然白马奔驰回。蹄声就此随目驻,口得口得哒哒落宫闱。

诗虽续得不尽如人意,不如前两句大气、顺意,却正是如起意于郑愁予的那首《错误》。吟罢,马上感觉好像还了我一桩长久的心愿。因为,于我而言,美丽的“错误”终归是“错误”。在我思想里,一辈子时刻期待的总是完美。也许这个想法,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“错误”吧。

事后,我老想一个问题,为何尘封已久的记忆总是在那一刻能够唤醒?为何呆滞多年的文思总是在那一刻能够复苏?或许是诗歌的魅力,美酒的催化,和文人骨子里不灭的禀性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