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,像是个性子慢腾腾的汉子,不急不忙地走在乡下的田野上,阳光依旧热烈,蝉声依旧聒噪,凉风藏在荷花叶子底下、竹木丛中,只有早晚时分,四处才传递出秋的消息。
每每立秋时,父亲像大多数农人一样,在田地里忙碌耕耘着。在南方,水稻大多双季作业;立秋时节,早稻刚收割下市,晚稻刚插秧完毕。经历过一场“双抢”大战的田野,看上去有些凌乱却又处处充满生机。收割的干黄稻草东一处西一处,散落在田埂上、沟坡边,还没有来得及归拢成堆;趁着天好,赶在秋雨之前,父亲要把它们一一捆成捆,一担担往家挑,然后再码成垛,那可是老牛冬天过冬的食粮,父亲一点也不敢马虎。
水稻中,数中稻生得最为壮实了。立秋前后,正是中稻打泡抽穗期,站在田埂上,都能听得到中稻大口贪婪吮吸水的声音;早上刚灌的水,一个日头下来,到了傍晚时再看,就下去了一大截。刚插下的晚稻秧苗,生得绿油油,它们都是父亲心头的“娇小姐”,那是万万断不得水的。除了归拢稻草,父亲最操心的就是给稻田放水了。父亲拎着锄头,走东头,串西头,起早贪黑给水稻引水。此时,各家各户的水稻都缺水呀,哪一块稻田没有及时引上水,父亲都会急得吃不下饭。在老家,有“立秋雨淋淋,遍地是黄金”之说。立秋后,能够酣畅淋漓地下一场雨,给中晚稻储备足够的水分,那是最大的福祉了。
立秋时,母亲大多时候背着喷雾器,在棉花地里同讨厌的棉铃虫作斗争。一地的棉花长势喜人,正处在保伏桃、抓秋桃的关键期,除了防止棉铃虫的袭扰,还要给棉花打顶、整枝、去老叶、抹赘芽,这些工序一样都不能少,以减少烂铃、落铃。这样,棉桃才能正常地成熟吐絮,到了秋后开出雪白的棉花来。母亲一边给棉花掐枝打顶,一边在心里盘算,老祖母床上的过冬被子旧了,等这地棉花一下市,该打一床新的了;多余的棉花,再挑到集上卖掉,给我们兄妹一人裁剪一身得体的过年新衣裳。
素有立秋“贴秋膘”、“啃秋”之说。年迈的祖母深谙其理,变着法改善着我们的伙食。一个个老南瓜吊在院墙上,东一个,西一个,风一吹,黄得耀眼。祖母把它们摘下来,堆在院中。老南瓜赛猪肉,在锅里一煮,上面漂了一层南瓜油,绵软可口,一吃就是一大碗。老南瓜多了吃不掉,聪慧的祖母会把它们煮熟拍成泥,然后在锅面上两面一煎,又焦又黄,也就是城里人爱吃的南瓜饼,祖母把它当点心让我们兄妹吃。
祖母侍候庄稼的本领一点也不亚于父亲母亲,每年都会在菜地辣椒、茄子下面套种上一种菜瓜。这种菜瓜又长又大,全熟了,滚了一地。小时,西瓜价格高,农家人通常吃不起,祖母就把这菜瓜剖了给我们当西瓜吃,又香又甜又解渴。
立秋了,瓜果满园不说,祖母种的黄豆荚也熟了。祖母常说,这嫩黄豆是最养人的了。每天,祖母都会从地头上拔一些黄豆荚抱回来,然后端个小凳子往院中一坐,一粒一粒把黄豆荚拨成米。嫩炒黄豆米,是我们小时百吃不厌的一道菜。嫩黄豆打鸡蛋汤也是常有,鸡蛋在汤盆里漂着黄彩带,黄豆在下沉碧绿莹莹;光是这看相,就有些醉人了。
“一叶梧桐一报秋,稻花田里话丰收。虽非盛夏还伏虎,更有寒蝉唱不休。”在乡下,立秋后面还有“秋老虎”呢。乘着“秋老虎”的猛劲,庄稼还要狠狠地长上一拨,农人们还要稍作休整,迎接一场更大的丰收。孩子们还要把暑假的尾巴泡在水塘里,听一听未尽的蝉鸣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