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金家”往事

高 峰

版次:03  2022年06月2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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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说,一棵大树的高度,只有在它倒下时才能准确丈量,而我作为金克木先生的故乡人,更感兴趣的,冲动更加强烈的,还是探寻这棵百年大树深埋在八公山麓的根须。

金先生如是说:“在明末清初的农民大起义中,他的远祖一家从四川出来,最后流落到安徽寿州的凤台县……离县治不过五里路就是一些小山头环抱的谷中盆地……所以这地方就是以他们的姓为名,加上一个山字。”

这就是凤台县“山金家”地名的来历,至今依然还在。

前些年,几个朋友,利用周末,结伴“驴行”,几乎踏遍八公山的每一座山岭沟壑。八公山是一座伟山,也是一座异山,我们的目的不仅是走路,心里始终带着某种期盼和遇见。有一回,在李冲乡的山凹里,朋友突然指着北边的一片嶙峋山坡对我说,翻过这道小山梁就是金克木先生的祖居地。当时听了,异常心动,无奈天色已晚,不容再向北行进。回来就查到了,那个地方叫“山金家”,住的几乎都是姓金的,同宗同祖。后来打听,更为具体了,包括老营子、大东洼和小东洼,三个村庄紧紧挨在一起。

季节的转换总是令人措手不及,甚至无法适应。三月初,气温突然升高,昨天还是棉衣冬装,今天见到城墙上的男女游人,居然穿起了短裙衬衫。北门的靖淮老桥下因为是引江济淮主航道,影响通航而被拆除,但通往凤台县的公交车还停在老地方,上车扫码付费,到点了,昏昏欲睡的司机从方向盘上放下双脚,用手转动方向盘,一溜烟开到八公山下。

风吹麦绿,油菜花顶着风在开,黄得灿然夺目。桃李还没开放,灰蒙蒙的半山腰里,时常有一团醒目的白,白得那么妖娆,那是性急的李树,它在那儿开得是何等的寂寞啊。

在茅仙洞景区大门口下车,这一回不去访仙问道,是寻访山凹里的金克木先生祖居“山金家”。

沿寿凤大道一直往北走,几里开外,但见一梁飞架,横跨马路,那是海螺水泥厂输送原料的设备。右拐,路旁停满了一辆又一辆庞大的散装水泥罐车,轰然而过,卷起令人窒息的巨大灰尘,路旁蒙蔽日久的店铺、山石、树木……好像沉睡不醒,没有吐露一丝春天的讯息。本来,山金家在我心中是一个躲进山凹成一统的“桃花源”,没想到给我一个“下马威”。

过水泥厂,道路变窄,缓然上坡,没走几步,路旁的电线杆上挂一个校车停靠的牌子:山金家桥头站。再上面十字路口有一家小超市,门口坐着几位老人,打听山金家所在,回答,这里就是,不过现在叫淮磷村,淮磷村由大东片、小东片、山金东片、山金西片四个自然庄组成。

我们诉说来时蒙受的一路灰尘,老人告诉我。山金家因为地下富有矿藏,刚一解放,就不得安宁了。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,这里是阜阳专区最大的煤矿,上世纪五十年代就通上了电。后来,发现磷矿,建磷肥厂,老人指指屁股底下说,我们现在蹲的地方,过去是运磷矿石的铁路专线。现在的水泥厂,已经无矿可采,原料都从外地从淮河水路运来,再用输送带送上来的。

我在想,藏龙卧虎之地,必有征象。亿万斯年,小小山洼,寂寂无声,那是它在将息,在孕育。是金家一族,择此生息,开荒种地,冥冥中点化了这一片荒野之地,仿佛又预示了这里必将走出大智之人。

我掏出随身携带的《旧巢痕》,一边念给老人们听,一边打听金克木祖居情况。机灵的超市女老板朝坐在门口旧沙发的老人努努嘴向我暗示,我们直奔主题。老先生叫金卓成,今年85岁,耳朵有点背,但记忆清晰,他转身进屋,捧出了一本纸张陈旧的《金世家谱》,上面写道:“余金氏祖籍,四川成都府彭县人也,明洪武二年,来至寿春,遂于下蔡之东山而卜居焉。”

从此,一个外来户占据了这个淮河岸的小山窝,靠着开荒种地,安分守己,繁衍生息,开枝散叶,扎下深根。

大约在清朝道光年间,金克木的高祖叫立权公的,是金家五兄弟当中最小的弟弟,说不清究竟当时是什么原因,也许是家务纠纷,这个读过一点书的小兄弟遭到了歧视,就带着家眷搬到了三十里以外的寿县城里,在城东北角的东岳庙旁边,靠亲戚的帮助居住了下来。

一个世代务农的人放弃土地,进城读书,是当时族人不能理解的,获取知识能否从此改变命运?这个小兄弟的儿子的确做到了,不过他的幸运是以生命为代价的。

金克木的曾祖,立权公的次子可铸公,字在镕,号容斋。光绪《寿州志》记其事:“金在镕,五品军功,粤逆陷皖,办练守御。当苗逆破城,有友人劝之逃,乃正色曰:‘吾辈读书,所习何事?生不能灭此群丑,与城共存亡可也。勿多言。’友泣而别。遂具衣冠,投水而死。旌表如例”。

一个读书人有如此气节,使得金氏后人引以为荣。金家得到褒奖,恩赏功名。嗣子金丽生,蓝翎五品衔。

金克木的父亲金沛田得到很好的培养,考取秀才,又补上禀生。此公聪明活络,是小县城中颇有名声的“才子”,在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后,花钱“捐班”,买了一个县官。《金氏家谱》上说:“沛田公,字心农,同治十年入泮,光绪三年补禀,光绪三十一年任署义宁州”。

至此,从小山窝里走出来的金氏人家,通过四代的不懈努力,终于完成了由乡下人务农种田到进城谋生读书,再由读书获取知识改变命运,再进入所谓的上层社会,获取财富后,进入仕途,谋求权力的全过程。

那么,到了第五代的金克木,他将要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呢?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?

1912年,在江西省万载县县衙门后面一所房子的一间偏房里面,一个“世纪儿”呱呱坠地了。没想到第二年,老来得子的县老爷就一命呜呼了,从此家道中落。

五岁的时候,金克木随家人辗转回到了寿县老家。九岁入寿县第一小学读书,13岁小学毕业。1927年,北伐军打到长江流域,金先生被送往乡下躲避兵灾。正是大革命失败后的血雨腥风中,从乡下回到城里的16岁的少年金克木,被信仰的火深深攫住。1928年农历7月,他干了第一件瞒着家人很有可能“闯祸”的事,充当寿县“城关党支部”到“凤台县特支”所在地白塘庙小学的秘密信使。

其实,这次送信,是城关支部对他的考验。到了白塘庙小学,他经受住了保守秘密的考验。金克木先生在《真假信使》一文中写道:“这些油印品是什么,男孩子心中一清二楚……是号召工农起来暴动的宣言,预定在这一两天内两县一起散发,造成声势的”。

白塘庙送信后的第二个月,1928年8月的一个早晨,十七岁的金克木到三十铺小学教书。“1928年秋,金克木等在三十铺建立了农民协会和儿童团组织,发展团员四、五人成立了团支部。那时,团的书记由刘克烈担任,金克木任宣传委员”。(《寿县志稿》1963年未刊稿)。

这一年,从瓦埠镇小学到堰口集小学,从团城子小学再到三十铺小学,金克木先生在这一年行走的线路,正是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的忧患中,中国共产党在寿县重组的线路图,是寿县革命史中的重要的节点。在这半年,金先生学到了任何学校也学不到的东西,也迈出了从少年到青年的第一步。

1930年7月下旬的一天早晨。金克木手提简单的行李,从寿州城内东岳庙巷的尽头的家宅出来,直往北门外通济桥下的东淝河码头走去,靠岸有一只小小的带芦席篷的船正要开航。

这是19岁金克木,自称是一个“少年漂泊者”。一个少年突然转身离开故乡的背影,由模糊而越来越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