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李拉着空空的板车，走在回家的山路上。山路两旁的野草花，泛着一阵阵清香，沁人心脾。老李的心情有些复杂，是释然、是无奈、是留恋，他也说不太清楚，只是任思绪如脱缰的野马，任意驰骋。老李顺手把两个空空的包装袋丢进风中，包装袋上写着两个字——咖啡。

半年前，也是这条山路，也是这辆破板车，老李带着老伴，走了二十几里，去县城给她看病。那时老伴的状况尚好，还可以跟老李聊聊天。山里的空气好，鸟语花香，老伴的心情也不错，嘴里便没了把门的——叨叨个不停。

老李知道老伴的病已经没治了，早前去省城里的大医院，医生早已经给出了定论：“回去吧，你老伴得的是癌症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！”

老李知道，这种病的治愈率极低，得这病就意味着终点死亡。可是，老李不愿意放弃一点儿希望，哪怕只是一丁点儿。他不敢看老伴的眼睛，仿佛怕被洞穿他的谎言，尽管那是善意的。也许，中医能治好吧？老李这样想着。于是，他拉起板车上路了……

医生说：“回去吧，她的病根本就没得治了。我不该跟你说得这么直接，可是一个在大医院里判了‘死’的人，我是无能为力的，我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中医诊所，咋可能起死回生呢？中医能治病，能治好很多病，但中医也不是万能的呀！您这不是难为我吗？就算是华佗在世，恐怕也难以回天……”

老李咧咧嘴，看不出是哭是笑，眼角里的一颗眼屎伴着苦涩掉落下来，狠狠地砸在地面上。他说：“那您能给开点儿药吗？什么药都行，营养营养也是好的，总不能让我白来一趟，我总得给她点儿希望不是……”

“那你让我怎么办啊？这也太难为人了，我总不能……”医生耸耸肩膀，没有继续把话说完。他不想再打击眼前这个瘦弱像竹竿一样的汉子，因为他看起来真的不堪一击。

老李就那么哭了，声泪俱下：“您就行行好，哪怕只是让我骗骗她也好！骗骗她，我不能让她看出真相，我不能，真的不能……”

医生没了法子，坐在沙发里片刻。忽然他的眼前一亮，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大包东西说：“这个是我平时喝的，提神。记住，每次一包，每天喝一次就行……”

老李如获至宝，和医生要了一张旧报纸，小心翼翼地包好，夹在腋下，仿佛在收藏一份秘密文件。

临出门时医生又问：“你确定她真的没喝过咖啡吗？”

“真的，真的，山里人见都没见过，更别说喝了！连我都不知道，她哪里会知道？”老李不住地打着包票，点头哈腰。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但你一定要保密！跟任何人都不要提起，平时不要放在外面。”医生说着，无奈地摇头，仿佛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……

崎岖的山路上，老伴又问：“他爹，那老中医究竟是咋说的？他的药真能治好我的病？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还有多少时间……”

老李显然有些不高兴了，不等老伴说完就大着嗓门说：“我唬你做甚？这老中医的药可灵了，你刚才没在屋，听来看病的人说，他治好了很多例像你一样的病人，不，有的比你还严重很多呢，他给我开药的时候都说了，这药啊，要经常喝才有精神，回去后你一定要听话，按时服药，不能错了时辰，吃完了我再进城来买。反正这药也不贵，你放心，咱吃得起……”

老李挺挺腰肩，显得那么轻松。

如今，半年时间悄悄过去，仿佛只是一瞬间，山间的野草花绿了又黄，黄了又绿，一切恍惚如昨。老伴就安详地躺在崇山峻岭间，与这些山花为伴，听溪水潺潺。一切都那么宁静、和谐。老李把剩下的“药”，摆在了坟前，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，他觉得这样才算是圆满，才会让心灵找到归宿。

老李想了想，又把“药”一袋袋地撕开，把药粉撒成一堆儿一堆儿，因为老伴曾说过，那“药”的味道——真好……

老李没忘记把包装袋揣在怀里带走，虽然他知道老伴并不识字，即使把包装袋给她看，她也不认识，可万一她拿去问别人呢。老李要保守一个秘密，一辈子，不，下辈子，下下辈子，直到永远。

老李忽然很释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