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隆二年(961)七月,热浪翻滚。王审琦,由北宋殿前都指挥使、义成节度使改任忠正军节度使,从京都开封来到淮河中游的寿州下蔡(今安徽凤台),走马履新。
饮马淮河,王审琦真想仰天长啸,可他沉默如空空的酒杯。一向不饮酒,前不久却倒在醉酒之下,仿佛酒杯中藏有万马奔腾。
五代群雄争战,政权更迭。后汉时听命于郭威,郭威胜出,改朝换代,史称“后周”。周祖郭威及其“义子”周世宗柴荣信他,他玩命拼杀,据《宋史》载,“汉乾祐初,隶周祖帐下,性纯谨,甚亲任之。从平李守贞,以功署厅直左番副将。广顺中,从世宗征刘崇,力战有功,迁东西班都虞候,改铁骑都虞候,转本军右第二军都校。世宗召禁军诸校宴射苑中,审琦连中的,世宗嘉之,赏赍有加。”
扬兵沙场,几经生死。如今由淮北策马前行,颇有感慨。累年的征战,野草掩不住满目的沧桑,不断被推向身后。
周世宗亲征淮南,王审琦两战舒州力破之,又在寿州紫金山大破南唐军,率先登上寿春城。周世宗围攻濠州,王审琦率领敢死队数千人攻拔敌人的水营,夺取月城,逼濠城官兵缴械投降。攻楚州时,任南面巡检,料事如神,斩敌数千人,俘获五千余人,周世宗赐给他玉带、名马、绵彩数百匹。如此,等等。柴荣病逝,周恭帝不堪重任,历史的天平发生倾斜。
“陈桥兵变”,赵匡胤改“后周”为“宋”,成为宋太祖。《历代名臣奏议》收录有南宋殿中侍御史郑刚中的奏言,当时有人“陈其三善,而释之”,包括“人赐田宅”,“各使以妻子居洛阳”。面对宋太祖皇帝与王审琦等饮酒之状,表态“明日相率乞罢兵权奉朝请”。对此,郑刚中感言,“是必有以感动其心者”。
王审琦,字仲宝。祖先是辽西人,后举家迁洛阳。“重厚,有方略,尤善骑射”。是赵匡胤“义社”十兄弟之一,因“翊戴之勋”,“宋兴”擢升为殿前都指挥使、兼任泰宁军节度使。据《东都事略》载,“从征李筠,改镇义成,讨李重进也。副石守信将前军,出镇忠正。”王审琦到寿州任职,系宋太祖赵匡胤“杯酒释兵权”的事态延续。离开京都,自可不用端令人惊恐的酒杯。
任忠正军节度使,要义在于“忠”。宋代章如愚在《群书考索·续集》中说,“太祖从容杯酒间,尽罢侍卫指挥石守信、殿前副检点高怀德、殿前都指挥王审琦、侍卫都虞侯张令铎等军职,而授以节度之虚名,其在外郡以节度而掌兵者犹近三十州,比而以节钺管军者,不与也。”这文中“近三十州”包括寿春,注释云:“杨承信,在寿春”。王审琦知“节度之虚名”,加之军权另有所持,自然不会端节度使的架子。他在任内颇得声誉,《宋史·王彦昇传》说“审琦之政成下蔡”。大体而言,包括三个方面。
首先,为政宽简。任职忠正军期间,每年收得的租税,量入为出,从未强制征收。据《宋史·王审琦传》载,忠正军辖区内邑令因罪停任他的录事吏,幕僚认为邑令不先征求节度府意见,请求治他的罪。王审琦说:“五代以来,诸侯强横,令宰不得专断县里政事。现在天下平定,我有幸忝任藩镇,而辖区内邑宰能斥去奸狡官吏,实在令人高兴,哪里需要治他的罪呢?”听者叹服。
其次,知人善用。举荐孔承恭,据《宋史》载,他历温、安丰二县主簿时,王审琦任忠正军节度使,“以承恭名家子,奏摄节度推官。府罢,调补郑州录事参军。”利用李重贵善骑射,整治社会治安,“少事寿帅王审琦,颇见亲信,以甥妻之补合流镇将,镇有群盗,以其尚少,谋夜入劫钞,重贵知之,即筑栅课民习射,盗闻之,溃去。”
第三,注重谋略。《玉海》载,建隆二年(961),“寿州王审琦献白兔一”,以祈国泰民安。乾德五年(967),据邵伯温《邵氏闻见录》载,回京都处理公务的王审琦,恰恰遇到“禁中火”,审琦不待召,领兵入救。有台谏官奏言“罢归寿州本镇”。朝辞,太祖告诉他说:“汝不待召,以兵入卫,忠也。台臣有言不可不行,第归镇,吾当以女嫁汝子承洐者,召承洐至则已。”他的儿子成为驸马,宋太祖跟承洐说:“汝父可以安矣。”结果,“审琦归镇七年,率先诸镇纳节以使相”。随时听从召唤,据《宋史》载,开宝二年(969),跟从宋太祖征讨太原,担任御营四面都巡检,尽忠职守。
寿州,“近京都”。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《东都事略》《宋史》等主要史料说王审琦“在镇八年”,任忠正军持续十年(961—970),岂不矛盾?非也,他在开宝二、三年间外出打仗,根本无暇问津忠正军所辖之事务。《隆平集》说王审琦“从太祖亲征李重进,论功,除忠武军节度使。在镇累年,宽简”,文中“忠武军”当系“忠正军”之误。
《宋史》说王审琦“性纯谨,甚亲任之”,在寿州更是慎之又慎。开宝二年(969)正月甲申以郊祀,与符彦卿、石守信等十二人获赐名马。开宝三年(970)三月,改任治所在许州(今河南许昌)的忠武军节度使,并没赴任,《玉海》称王审琦“赐甲第,留京师”,想必又被宋太祖拉去多陪几杯酒。
开宝六年(973),加同平章事衔为使相,终于“暴疾,不能语”。
开宝七年(974),王审琦年仅五十去世。赠赐中书令,追封为琅琊郡王。后加封秦王,谥号“正懿”。
王审琦的后人,接续效忠大宋江山。《大清一统志》说王审琦“子承衎,颇涉学,晓音律,历知寿州”。《邵氏闻见录》说王承衎“官至护国军节度使、驸马、都尉河中尹”,薨,赠中书令,追封郑王。《六研斋笔记·三笔》说“五代王审琦既辅宋,封秦王,生九子,皆有位于朝。”《中吴纪闻》说王审琦五世孙王綯“建炎中为御史中丞。金犯维扬,车驾南渡,公扈从以行。东宫初建,以资政殿学士,权太子少傅,未几参知政事。”官至资政殿大学士、提举临安府洞宵宫,赠左光禄大夫。胡寅在《吴国太夫人王氏墓志铭》中说王审琦五世孙王克询“赠太师、庆国公”。可谓英才辈出。
“政成下蔡”的王审琦,《宋史》载其立功受勋的另一显著点,建隆元年十一月平定在扬州叛乱的李重进,“重 之功宣广陵,卓乎可称”。我想应补上一句生存的窍门:空杯不醉,慎思量。《石林燕语》说,“王审琦微时,太祖每燕(宴)近臣,常尽欢,而审琦但持空杯。太祖意不满,一日酒酣,举杯祝曰:审琦,布衣之旧,方共享富贵。酒者,天之美禄,可惜,不令饮之。祝毕,顾审琦曰:天必赐汝酒量,可试饮。审琦受诏,不得已饮。辄连数大杯,无苦。自此侍宴常引满,及归私家即不能饮,或强饮辄病。”《宋史》说,王审琦“素不能饮”,苦不苦自知,知其无奈中藏有智慧。懂醉,敢醉,才是清醒的选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