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哥喜欢吹牛,在老家是出了名的,大家伙人前背后都叫他“大猫子”。
“猫子”是老家的一句土话,有吹嘘、瞎喷的意思,还暗含着不靠谱的意味。跟被人宠爱的猫咪没有半毛钱关系。
这一外号,可不是什么好话,乍一听,给人一种不牢靠,信不过的感觉。无意中,对喜欢猫的人就多了三分戒备,五分提防。
一来二去,这“大猫子”的外号像长了腿一样,很快传到大哥的耳朵里。初一听,大哥并不意外,却像鬼一样地笑了,龇牙咧嘴地。这以后,大哥对这一外号也不忌讳,反倒多了三分得意,五分自豪。
事实上,大哥真是一个“大猫子”,名不虚传。不管在哪种场合,只要一逮着机会,他便喷着唾沫星子,敲锣打鼓地猫起来。
只是,有一点必须澄清,与其他好吹之人有所不同,大哥喜欢猫俺们五弟兄的酒量。在他眼里,俺们五弟兄个个都是酒海英雄,无人能比。这个,成了大哥最喜欢猫的资本,津津有味,百猫不厌。
大哥猫起我们五弟兄的酒量来,就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,说来就来,挡都挡不住。大哥挂在嘴边的话是:“不是吹,把俺们弟兄五个装麻袋里,随便摸一个陪酒,都能把你喝到桌底下去。”
“嘻嘻,吹牛不上税,你就可劲地猫吧。”最不服气的是几个老表,他们撇着嘴讥笑道。
大哥睨了他们一眼,脸上挂着鬼笑,回敬道:“安丰塘不是挖的,八公山不是堆的,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,不信,你就抬着死人买棺材,试试看。”
“大响晴天的,都叫你给猫阴了,你就是个大猫子”。几个老表拍着巴掌笑起来,肩膀一耸一耸的。
大哥继续猫道:“先打嘴,后讲话,俺丑话撂在前头,哪天要是把你们喝出好歹来,横竖不关俺们的事。”
有一个表哥不甘心,胸脯擂得咚咚响,“谁怕谁呀,哪天到你家比试一下,哪个不喝百盅酒,就从桌底下爬出去。不是吹哩,俺一个人就能把你弟兄五个摆过河。”
不久,打赌比试酒量的机会来了。
那年正月初六,几个表兄弟来给母亲拜年,中午留他们吃饭。还未开席,大哥又开始猫上了:“不是吹哩,把俺们弟兄五个装麻袋里,随便摸一个出来,都能把你喝到桌底下去。”
几个表兄弟并不搭话,只是嘿嘿地笑。看来,他们是有备而来。
不出所料,大桌上刚摆了一碟盐豆子、一盘花生米,斗酒大战便全线打响。我们五弟兄对阵五个表兄弟,正好十个人,没搭外手。大家都敞开酒量,你一盅我一盏地对决起来。
酒战正酣,坐在上首的大哥忽然使了个眼色,我们弟兄几个心领神会,立马分头寻找对象,一对一地单挑。因人而异,各展强项,有的是“三星照,四喜财,五魁首”地划拳,有的是“老虎杠子鸡叨虫”地打老虎杠,还有的是“大头小头”地猜洋火棒……五花八门儿,无奇不有之。
一时间,大的,小的,粗的,细的,各种叫喊声混合在一起,地动山摇,直把房笆上的土震得扑籁籁地往下掉。菜碗上落满了土屑、烟灰、唾沫星子。
这顿酒喝的时间真叫长,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。结果可想而知,几个表兄弟真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,一个呼天抢地的哭,一个躺在自己吐出来的污物上睡着了,只有一个稍微好一点,对着空酒瓶傻笑,像捡了金元宝似的。
看到这一出好戏,大哥满意地笑了,笑得跟鬼一样,嗤笑道:“进门喜洋洋,出门手扶墙,你们几个是大桌上搁夜壶,不是盛酒的家伙。俺没猫吧,你们可服哩?”
大哥也有了醉意,说这番话的时候,舌头明显短了半截。
那位一直不甘心的表哥,这下醉得最惨,回家后吐了一宿,两个多月后,闻到酒味还直想吐。打此以后,他在人前背后,再也不敢喊大哥的外号了,他不打折扣地服了。
年初六的这顿酒,具有划时代的意义,从此,我们五弟兄的酒量在老家大名远扬,跟大哥的外号一样,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,最重要的是,大哥猫起来更有了自卖自夸的本钱,“不是吹哩,把俺弟兄五个装麻袋里,随便拽一个出来,都能把你喝到桌底下去。不信,你去问俺那几个老表……”
私下里,俺们弟兄几个都劝大哥以后收敛些,免得惹人笑话。大哥却黑着脸说:“你不知道,俺伯活着的时候不能喝酒,村里人都欺负他,说他不是个男人。现在好了,谁也不敢说俺们弟兄喝酒不行,随便欺负俺了……”
我愕然,眼睛里辣辣的,像倒进一盅酒。